黃昏五點多,接到家人的電話,說已與獸醫商議,最好今天讓狗狗可以睡去。我一時接受不了,思想凝在半空,不懂反應。電話裡問,怎啦你要不要來看牠最後一面?要來,就得五點四十五分左右趕來「SPCA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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狗狗患病,是個多月前的事。當時發現牠前肢腫脹,但幾天後,又不藥而癒,只是精神卻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。去看獸醫,說牠患上癌症,體內生了惡性的腫瘤,壓迫著牠的腎臟,而壞的細胞,可以急速地生長,不出兩星期,已擴散開去。醫生說,牠年紀大了,有些事情無法避免。而且這種腫瘤,不會容易察覺,但當發現時,往往為時已晚。當然可以做點什麼,譬如說,一個手術也許能把那瘤割去,讓牠多活半年;但也許開刀過後,情況更差更糟。醫生中肯地說,並不建議開刀。死心不息地,再去徵詢過另外兩位醫生的專業意見,得來的答案,都是那個說法。
畢竟,牠明年都十歲了。作為大型的犬隻,平均壽命也都是八、九歲而已。醫生苦口婆心地如此說,我也說服自己,要那麼想。如果開了刀,情況沒有改進,反加添了牠的痛苦,那又為了什麼呢?
而我知道,這兩週內,牠的健康每每愈下。現在牠幾乎都不願多走,跟以前跳脫的Duncan判若兩人。我知道牠不舒服,肚子疼,但又忍著不作聲。試過深宵回來,牠就睡在門前,我一推門,就知道牠在,因為行動不便,牠只能稍微地挪動身體,抬起頭看著我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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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,把桌面的東西俐落地掃進包包中,然後關燈鎖門離開工作間。我知道,若我今天不去,這將會成為我終身的憾事。坐上計程車,我跟司機說完目的地後,眼眶就開始紅了。然後,手帕還未趕及拿出來,豆大的眼淚已落下。當時腦裡純粹想到牠的樣子,大家共渡了好些美好時光,牠陪了我接近十年,那麼長的日子,但一會兒後,牠就會離開了。是不捨也是害怕,今天以後,家裡不再有牠的影子。而一會兒後,牠會靜靜地躺在那裡,孤獨地上路。想到此,坐在計程車中的我,只能無助地,拿手帕按著眼睛,不停抽搐。
在車上,接了兩通電話,先是同事,後是D。我哭得厲害,未能把話說好。後來司機先生在倒後鏡看到一臉淚水的我,就問,你的狗狗被人捉走了嗎?我斷續地跟他說,牠病了,一會兒就要打針了。然後,司機先生就沉默起來,把車開至時速100公里。因為他無聲的幫忙,我得已在1750趕到。
進入「動物協會」,定一定神,Duncan就出現在眼前。牠像是當天那隻只有三個月大,就來到我家的狗狗。每次上街,眼裡都充滿著好奇,牠上前嗅嗅我,然後就累得坐下了。縱使眼裡依然留戀這個世界,但肉體卻顯得不能配合。家人買了東西給牠吃,意思大概是,吃飽一點,可以一路好走。
因為近來為了鑑控牠的病情,醫生建議吃得清淡,故此當牠看到那些肉罐頭時,就顯得好開心。我看著牠愉快地吃著那些罐頭,豆大的眼淚又落下來,有些掉在地面,有些滑落到牠的背上。我們即將要分離了,我不停地摸著牠的頭,稱讚牠乖。雖然牠,一直是那個整天在家搗亂的狗狗,多年沒變。
辦妥手續後,醫生跟我們說了簡單的「安樂死」程序。是把麻醉劑打進血液,然後才幾秒,狗狗就會失去知覺。在這個過程中,牠是一點痛苦也沒有的,就像入睡一樣。醫生也說,在這種情況下,動物的眼睛是不會合上的,即使牠是自然死亡,雙眼也不會閉上的。
我們進入一間小房間,全家人站在那裡,等醫生將針筒刺進牠的血管。兩位醫生都很好,問我們準備好了嗎?狗狗躺在那裡,有點累的樣子,我跟牠說,謝謝你呀,陪伴了我們那麼多年,真的謝謝你。摸摸牠的頭,牠望望我,像明白似的。我想那時候,其實我是哭得發出聲音來那種,完全有點不能自控。醫生見慣這種生離死別的情景,耐心地等著。
然後,醫生找到牠手上的血管,試圖刺進去。狗狗好像忽然明白了似的,掙扎起來。牠還不想走吧?其中一位醫生說,等她來抱著狗狗,這樣也許會好一點。第二次,針筒順利刺進牠的手臂。一秒,兩秒,三秒……我想也只是兩三秒的時間,牠就睡過去了。我看著牠,樣子很平和安詳,眼睛像望在遠方似的。
注射完那支麻醉劑後,醫生用聽筒聽聽牠是否還有生存跡象,以確保心臟已全然停頓。然後醫生說,給一點時間你們,與牠再相處一會吧。
在那微小的房間中,我湊近牠,才發現狗狗的眼睛,無比的清晰,像小時候,剛來我家的那種眼神,良善及對一切都是充滿好奇。嘴巴微微地張開,舌頭因為全身放鬆而掉了出來,忽然間像很長似的。家人把牠的舌頭重新放進嘴巴裡,合上。我撫摸著牠,拍拍牠的頭,拍拍牠的身軀,將牠腫脹的雙腳疊好。嗯,陪了我將近十年的狗狗,現在上了天國,有天父照顧牠,就不再怕患病了。
但,我還是好傷心。如果可以,但願所有的寵物主人,都不要經歷這種場面,因為每每想起,都會讓人感到好傷心好傷心好傷心。
即使現在,打著這篇字,我也還是一直在哭哭啼啼。
時為去年,那時還是好健康的Duncan。